拾玖

【忘羡】上火

    太喜欢这篇小甜饼,原谅我不考虑篇幅长短称之为小甜饼,因为大甜饼听上去不可爱www
    忘羡间的相处真的是我对爱情最完美状态的理解了,相互扶持彼此包容互相尊重,羡羡对蓝二哥哥的心思细腻善解人意、蓝二哥哥对为对方付出的理所当然不求回报和各种小心思的表露,以及两人互动间衣袖下的腻腻歪歪,都太好吃了TwT他们并非一开始就是完美的,除了彼此欣赏外也会有误解和说不出口,却能在与对方的相处中慢慢磨合变得愈加合拍,成为彼此的独一无二。
    此外想多说一句,很赞同评论中q姑娘的观点,不管是忘羡还是舅舅,其实原著结尾的状态在我心中已经算最好了。每个角色都有自己的路要继续往前走,没有谁可不可怜,也没有谁欠不欠谁,不过就是有的携手同行,有的断雁孤鸿,仅此而已,总纠结于过去某个点就没有意思了。
    往事遗憾总有,前路莫要回头。

问水长东:

  铮然一声,剑锋还鞘。蓝景仪第一个嚷道:“饿死了饿死了——什么时候去吃饭呐——!”

  

  方才还满脸紧张全神贯注对付妖兽的一众少年们全换了一张脸,叽叽喳喳好不热闹,只待满载胜利果实衣锦还乡,但在这之前,先要解决怨声载道的五脏庙。有道是半大小子饿死老子,这帮十几岁的少年个个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又争斗搏杀了半天,早已饿得腹中空空,叽里咕噜不止。

  

  蓝思追收剑,莞尔道:“我听魏前辈的。”

  金凌冷着脸,擦拭着岁华剑锋,道:“你听他的?他肯定又要去湘菜馆。”

  蓝景仪道:“又吃辣?我不吃!坚决不吃!”

  

  忽然之间遭到嫌弃,魏无羡将陈情自唇边取下,挑高一边眉毛,道:“嘿,上次带你们去彩衣镇的那家,你们可不是这么说的。谁把盘子都舔了个底朝天来着?反正不是我。”

  “上次是上次嘛。”蓝景仪委屈道,“只要跟你出来就一定是吃辣,最近天气干燥,我喉咙好痛啊,真的吃不下了。”

  魏无羡道:“你呢?金凌?你身上可是有一半云梦的血,别告诉我你也不能吃。”

  

  云梦一带嗜辣,江浙一带嗜甜,金凌身为兰陵金氏和云梦江氏的后代,打小在两地间跑来跑去,夏天糖醋鱼冬天热干面,早已习惯了两地差异甚大的口味,无论甜口辣口他都能接受,倒是最不挑的一个。只是苦了从“不吃辣地区”来的其他人。只要是跟着魏无羡和蓝忘机出去历练,自然得听两位长辈安排,而蓝忘机又往往听魏无羡的,于是最后所有人都只能跟着,川湘鄂菜轮换着来,一边埋头大吃一边张嘴吐舌,辣得直喷火。

  

  金凌闷声道:“……我能吃!可你也得为别人想想吧?这里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吃辣。”

  魏无羡意味深长道:“呵。”

  金凌差点跳了起来:“呵是什么意思?!”

  魏无羡笑眯眯道:“没什么啊,就是觉得你长大了,懂得关心人了。那行,咱们今天就不吃辣了。交给含光君决定好了。含光君,你说吃什么好?”

  金凌抱头闪躲:“说话归说话你不要摸、我、的、头、啦!”

  

  金凌仍在气呼呼地纠结“男人经常被摸头会长不高”时,另一边,蓝忘机还在检查妖尸,以防有漏网之鱼,听得魏无羡问话,本想开口,犹豫片刻,轻轻摇了摇头,一言不发。

  魏无羡回头,摊手道:“看,他无所谓。”

  众人都心想他哪一次不是听你的。

  魏无羡道:“好了好了,都这副表情看着我干嘛?答应你们的事就是答应了,不过今天天色已晚,恐怕赶不回姑苏了。先在附近投宿一夜,随便吃点,明天再带你们进城吃好吃的去。”


  所有少年都露出了跃跃欲试、迫不及待的兴奋神色。

  以往待在家里只觉无聊,只想出门历练斩妖除魔,然而此次夜猎追击的乃是一只狡猾的七尾妖狐,四处逃窜,又能号令妖兽为助,迫使众人长途跋涉,耗时半月有余才将其收服。在外风餐露宿这么久,所有人都想家了,只觉外面的高床软枕比不上家里的木榻枕席,恨不得赶紧回家扑在床上蒙头大睡一觉。

  回城的路上,魏无羡对蓝忘机随口道:“蓝湛,你知道姑苏有什么好吃的菜馆子么?”

  蓝忘机摇了摇头。

  

  魏无羡心想也是,蓝湛这种不贪口腹之欲的人,怎么会去研究哪里有好吃的……本来一切正常,但他忽然觉得,蓝忘机今天有点奇怪。

  这只是一种突如其来、微乎其微的感觉,身边之人仍是淡若秋水,波澜不惊。然而,魏无羡却真真切切感觉到了某种异样,忍不住扭头看了他一眼。

  感觉到他的目光,蓝忘机默然回以凝视。

  魏无羡心里那奇怪的感觉更强烈了,摸了摸下巴。

  虽说蓝忘机平素就寡言少语,但是一天下来,只字未提的情况还是极其少见。总有些必要时刻需要他开口。但魏无羡感觉,蓝忘机今天是能不开口就不开口,能让他代为发言就让他代为发言。

  这是怎么啦?魏无羡纳闷,心想:不说话——生气了?我惹他生气了?可前几天还好好的呀!劲还是一样的大,要拿东西绑我的手,我也没不让他绑,虽然一开始我是说不要来着……但我们不是一向就这么玩的?没理由因为这个生气啊?

  

  直到他们找到地方投宿,蓝忘机还是一语不发,随便魏无羡怎么安排,默默地跟着他,默默地进房,默默地被魏无羡拉着在案几边坐下。

  案上放着客栈送来的一壶清水,一碟秋梨,切成雪白小块,清甜可口。原本魏无羡想要酒的,但想到那个推测,又改了口,只让小二送些东西来润润嗓子便罢。

  两人在案边坐着。魏无羡倒了杯水递给蓝忘机,“喝点水。”又用小签插了片秋梨,送到蓝忘机唇边。

  魏无羡示意:“啊。”

  蓝忘机:“…………”

  

  蓝忘机看看他,水也喝了,轻启唇齿,就着魏无羡的手吃了那片梨子,就是不说话。但看桌上饮食,尽是润肺清咽之物,不由眼帘微微一垂。魏无羡一手支颐,坐在对面,笑嘻嘻、一眨不眨地看着蓝忘机。

  蓝忘机被看得不自在,想低头避开,然而黑衣一闪,魏无羡已绕过桌子,在他身边坐下,托起蓝忘机的下巴,迫使他看着自己,煞有介事地问:“今晚吃什么?”

  蓝忘机:“……”

  魏无羡:“吃辣的?吃甜的?吃我?什么都行,说句话啊。”

  蓝忘机:“……”

  魏无羡搔了搔他的下巴,道:“不说话?不理我?不喜欢我了?那我走啦。”

  他作势要起身,蓝忘机伸手要拉,被他一闪而过,笑意盈盈地回身负手,一派好整以暇,低头俯视着蓝忘机。避无可避,无可奈何,蓝忘机只得轻轻“嗯”了一声。

  

  他已经尽力装作无碍,然而,那一声还是让魏无羡瞬间震惊:“你嗓子怎么了?”

  他重新坐下,对着蓝忘机的脸左看右看,一连串地问道:“是火热之症?天气太燥?还是辣的吃多了?”

  蓝忘机声音嘶哑,气息断续,仿佛有什么东西梗在喉中,眸中隐隐泛起血丝,正是风热湿寒侵体,化热上达咽喉的症状。魏无羡道:“什么时候起的?来来,张嘴让我看看?”

  这病虽不严重,却使人形容格外狼狈。蓝忘机似乎觉得这是件很羞人的事情,低声道:“不要。”

  他只要一说话,便牵动喉中患处,干涩肿痛,又忍不住以袖掩口,低低咳了两声。

  那略带沙哑的一声“不要”叫得魏无羡浑身一酥,一阵飘飘然,整个人如湖上小舟荡漾不已,道:“好哥哥,你再叫一声?”

  蓝忘机:“……”

  

  蓝忘机简直彻底服了他这个人了,本来就说不出话,这下更加一个字也不想说了。魏无羡忍着笑,道:“好啦,是我不对,忘了生病的人都心情不好。那什么,你还是让我看看,要是病的很严重,就赶紧带你去看大夫。”

  蓝忘机看着他。魏无羡诱哄道:“乖啦,让我看看,不要讳疾忌医,听话。夫妻之间有什么好害羞的?”

  这句话总算打动了蓝忘机,让他慢慢启开了唇。魏无羡捏着他的下巴,看了看里面,以一副相当夸张的神情说:“哇,肿得好厉害哦。”

  蓝忘机向后一仰,挣开了他的手,别过脸,闷闷地说:“都是你的错。”

  魏无羡指着自己,惊讶道:“哈?这也能怪到我头上?算我的错?含光君,你不要能赖就赖,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哦好吧,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算我的错吧。”

  他总算想起来了。蓝忘机自小生于姑苏,长于姑苏,这么些年早已习惯了当地清淡的菜式口味,又不像小孩子们那样,身体自行调节,贪嘴也能贪得百毒不侵。平常蓝忘机也不过跟魏无羡一起游历夜猎时,才迁就他吃些辣菜。回到姑苏该清淡还是清淡。然而这次夜猎耗时颇长,又逢入秋天气干燥,气候饮食不调,终于发起了热症。

  简单来说,就是蓝忘机修为再高,灵力再强,也不能违背吃多了辣椒会上火的自然规律。对魏无羡这种无辣不欢,口味极重的人来说,正相反,上火是什么?不存在的。他根本就没法领会蓝忘机的感受,就像他面对再凶神恶煞的厉鬼也毫无感觉一样。

  越想越滑稽,还有那么一点若有若无的怪异,魏无羡神色变幻,一副拼命忍笑、忍得憋屈的样子,嘴角抽动。

  没想到……含光君也有今天! 

  

  当然,不是说蓝忘机就不能病,再厉害的人也难免有个伤风感冒的时候,也有生病了受人照顾的权利。但魏无羡一直以为,含光君这等美人,即使生病也是别有一番风情,我见犹怜,惹人心痒的。偶尔,他也不是没想过蓝忘机发个小热,面色嫣红如脸泛桃花,青丝披散倚在床头,非但无力折腾他,反而要让他端茶喂水,为所欲为的样子……当然,只是想想而已。要真病了,还是心疼居多。

  蓝忘机看他一脸怪异,岂能不知他心中所想,越发愀然。原本打定主意一言不发,却又被魏无羡这个坏人逗着说了好几句,一说话就更严重,又痒又麻又疼又干,仿佛千万只小蚁爬过喉间血肉,忍不住连连咳嗽。他本来是伤痛到极致也能咬牙忍过的性子,奈何这病来的尴尬,根本不是他能控制的,雪白的衣袖掩着口,咳起来便收不住,全身都在轻微发抖,眉峰紧蹙,闭上眼,再缓缓睁开时,眼眸竟已浅浅漫上一层水光。

  这泪光点点的模样看得魏无羡呆了呆,随后捂住肚子,再也抑制不住,笑的滚倒在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一辈子也没想过,向来一脸淡定从容的蓝忘机居然还能让他见到这种模样,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握拳捶地不止。而蓝忘机微微喘了两下,抬手拭了眼角,恢复过来,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在地上笑得滚来滚去,滚得毫无形象,活像个披头散发的疯子。

  

  要说生气,还是有一点的。

  毕竟生病总是有点心烦,何况这病因一大部分还是缘于那人。可他还笑。笑得让他只想将他抓起来好好惩罚一顿,可思来想去,除却将这个在地上打滚、没良心地放声大笑的人按在腿上狠狠打一顿屁股,竟然也没有别的更好的法子。而且魏无羡笑得那么大声、那么放肆畅快,反而在这放肆中也透出一种极致的亲密,就像他说的,夫妻之间,才能这么无所顾忌、毫无拘束。

  看着看着,蓝忘机的目光又柔和下来,自己也不知为什么,心里那点生病的烦闷,些微的恼意,忽然也烟消云散,归于宁谧。

  仿佛这个人再怎么顽劣,落在他眼中,总是可爱的。

  

  “坐好。”等他笑够了,蓝忘机拉他起来,坐在腿上,替他仔仔细细理好衣襟、散乱的长发。

  魏无羡也知道自己有点过分,本来都要忍住了,见蓝忘机一本正经得令人牙疼,又“哧”的一声漏了半声笑出来,连忙回过头去,忍了片刻,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来:“对不起。”

  蓝忘机理着他的头发,语声一丝波澜也无:“想笑就笑。”

  魏无羡笑眯眯道:“嗯哼?这么大方呀?”

  蓝忘机淡淡道:“就知道你会这样。”

  魏无羡从那话语里听出了一丝赌气的成分,又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觉得这样的蓝湛更可爱了,“什么这样?会怎么样?笑你?”

  蓝忘机不答。

  魏无羡的神色却很认真,将双手环上蓝忘机的脖子,拉他下来,鼻尖擦着鼻尖,眼睫挨着眼睫,彼此亲密摩挲,边轻声笑道:“你不是怕我笑,所以才不告诉我的吧,含光君。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生病了也不说,该罚。”

  说是罚,可那唇齿吐息,又甜又软,满是柔情蜜意。仿佛被小刷子轻轻地扫过敏感处,蓝忘机耳根微微一红。

  

  他虽然不肯说,魏无羡却也猜想得到,蓝忘机这症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应该是半路上就病了,不想声张,一半是个性使然,另一半却是魏无羡嗜辣如命,否则食不知味,因此不声不响地继续陪他吃那些辣食。以至于今时今日如斯严重,那就更不能告诉他了。思及此处,魏无羡心里半是好笑,另一半却是满满的柔软,恨不得化成一滩水跟蓝忘机融在一起,再也分不开了。

  两人此时距离已是近得不能再近,说话时吐息落于对方面颊上,更似亲吻。魏无羡拈起蓝忘机的下巴,眯着眼,柔声道:“怎么样?好了好了不笑你了。瞧你,可怜见儿的,疼不疼?”

  以蓝忘机的个性,绝无第二种回答,刚要否认,忽然,魏无羡又道:“疼的话,给你吹吹?”

  微微睁大了眼,蓝忘机立刻点头。

  噗的一声,魏无羡又笑得几乎半死,笑得前仰后合地扑在蓝忘机身上,像条往他怀里钻的游鱼。蓝忘机默默搂住了他,感觉贴着胸口的身体不停地抖动,好一会才平静下来。

  同样的套路拿来逗蓝忘机简直万试万灵。魏无羡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哎蓝湛你真是……太可爱了,你怎么就这么可爱呢。”

  顿了顿,柔情几乎满溢,他又说:“蓝湛,我真的喜欢死你了。”

  蓝忘机低下头,抵着他的额头,闭上眼,轻轻摩挲。魏无羡倒也守信,说到做到,盘腿坐在蓝忘机腰间,环着他的脖子,唇角挂着笑意,微微仰起头,嘟着嘴,往他嘴里轻轻地吹气。

  吹了没一会,蓝忘机便忍无可忍地将他按倒了。这个晚上他再没开过声,而魏无羡的声音则是一晚没停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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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清晨,魏无羡难得醒的比蓝忘机早,摸了摸肚子,一阵饥肠辘辘。昨天晚上时间紧迫,条件也简陋,原本就没吃什么,又折腾了大半个晚上,精力只出不进,早就消耗得差不多了。

  他躺在床上不动,侧耳去听,晨光熹微之中传来些许盆器响动和人声,料想是小孩子们都起了。

  虽然不知道今天怎么一个个都醒这么早,但魏无羡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还是决定:起床吃饭!

  

  蓝忘机在他身侧浅眠,感觉身畔床榻在动,悠长的呼吸一缓,随即微微转醒,眼帘将抬未抬之际,便有一双温热的唇吻了上来,落在他眼皮上,然后是额头、脸颊、唇角,力度和节奏都是熟悉而令人安心的。最后才是狠狠一记吻在嘴唇上,交缠在一起许久也不分开。

  魏无羡抱着他亲了个够本,一大早便眉眼弯弯,心满意足道:“蓝湛我先下去找点吃的!你慢慢来,我在楼下等你!”

  过了一会,蓝忘机才“嗯”了一声,慢慢放开了搂住他腰间的手。魏无羡得以脱困,一骨碌爬起身,随手捞起地上中衣看也不看就往身上套。这是少数几件他干得比蓝忘机要快的事之一,反正又不用像蓝忘机那么一丝不苟仪容整齐。等他穿戴好了,回头一看,蓝忘机才刚出被子,坐在床边,披着一件白衣,看着他,神情冷静地发呆。

  “……”

  魏无羡心里欲念汹涌澎湃,要不是知道吃了蓝忘机只会更饿,他现在就这么干了。抑制下那股冲动,他笑着亲了亲蓝忘机的嘴角,柔声道:“我先下去啦!一会儿见,不见不散!”

  蓝忘机点点头,魏无羡便出门去了。

  

  清晨的空气有种沁人心脾的凉意,屋檐上漫过流水似的阳光,不热,却炫目。魏无羡站在二楼走廊上,抬手搭了个凉棚,眯起眼向下看去,院子里已有几个年轻小辈在活动了,蓝景仪正弯腰打水洗脸,金凌和蓝思追站在角落里,不知在低声讨论着什么。

  魏无羡下来,刻意将那木质的老楼梯踩得噔噔作响,又极其大声地咳了一声。

  

  金凌立刻若无其事地转向另一边。蓝思追行礼道:“魏前辈早。”

  蓝景仪直愣愣地从水盆里抬起头来,水珠仍顺着那张年轻的脸往下滴,道:“魏前辈……早。”

  金凌视若无睹,仍是背转身子朝着他,可后背却觉得要被众人的目光烧起两个洞来了。

  

  小辈中唯他保持沉默,然而论亲疏远近他不该跟其他人一样叫前辈,若要他像称呼江澄那样称呼魏无羡,又有那么两分难以启齿,至少目前来说开不了口。魏无羡在侧探头一看,将金凌满脸通红的羞窘模样满满地看了去,心中坏笑,倒也不在作弄人了。

  他站在院子里,背着手,一副长辈模样地教训道:“你们这帮小孩子干嘛都起得那么早?不会是溜出去偷吃吧?”

  他本来只是随口一说,谁知,蓝思追脸上竟带了几分惭意,道:“嗯……前辈对不起,我们刚刚……”

  “啊”的一声大叫,金凌气急败坏道:“蓝愿你怎么这么笨!他摆明在套话你都听不出来吗!跟你说过千万不要露馅的!早知道不带你一起了!”

  金凌这样才叫招认得淋漓尽致。魏无羡喝道:“哦!我知道了,你们出去吃好吃的不叫我是吧。”

  

  金凌也不敢说话了,魏无羡叉着腰,大刺刺地占了大半个院子,一群少年绵羊似的缩在墙角,听他数落道:“好啊,你们这些小没良心,我哪次有好吃好喝的没叫上你们,连茶水都是我请的。吃我的喝我的,你们就这样报答我?”

  虽说以他的年纪,这些小辈跟他出去本该由他来付账,但丝毫不妨碍魏无羡颠三倒四挟恩图报。蓝景仪没忍住,小声争辩了一句:“可那明明是含光君的钱啊。”

  魏无羡道:“他人都是我的了钱还不是我的吗!”

  口舌之争从来没人能赢得过魏无羡,更何况他还老是恬不知耻地把蓝忘机当靠山。

  一片风雨交加丢盔弃甲溃不成军之中,唯有蓝思追还安然无恙,想了想,温润地笑道:“魏前辈,其实不是我们故意不叫你,是这样的……”

  

  其实说来无非就是昨天少年们也没吃什么,一早也被饿醒了,因此个个起得比平日早。金凌出门转了一圈,打听到这小镇虽小,却有样特别的吃食,唤作艾叶青团,是用糯米、艾草磨碎了揉团,以芭蕉叶裹着蒸熟,内裹豆沙或芝麻做馅,入口清香绵软,甜美回甘。金凌便回来叫上了其余少年,趁着天光微亮之时偷溜出门,尝了顿新鲜。

  金凌满脸倔,脖子直挺挺的,冷声道:“是我带的头。你要罚的话,罚我一个好了!”

  魏无羡奇道:“我罚你干什么?”

  金凌刹那震惊。看起来已经全然忘记自己已经是一宗之主,要出门要上哪儿去,都不需得到魏无羡的批准,在这一点上和其他蓝氏小辈是不一样的。魏无羡看了看他,以及被他护在身后的那群满脸感动的少年,心想:金凌总算学会怎么和同龄人相处了,看起来也结交了几个不错的朋友。

  这样一来,他就放心了些。总有一天,金凌会不需他们的羽翼庇护,雏凤展翅,迎向长空。

  

  蓝思追诚恳道:“就是这样,魏前辈,并非故意不叫您。而是当时天色甚早,怕打扰您休息,再者您一向也不爱吃甜食……”

  金凌嘀咕道:“就是嘛,明知你不喜欢才不叫你的。”

  又有一名少年小声道:“前辈您一向是很晚起来的,谁知道今天……”

  魏无羡隐隐有种这群小辈结成统一战线来对付自己的感觉,额角一跳,连忙挥了挥手,道:“打住打住!谁说我不爱吃甜的?我是不喜欢吃又甜——又咸的!那是菜应该有的味道吗?!”一句话几乎打翻了所有江浙菜,魏无羡又道:“你们不要误解我的口味。云梦也有甜食的,麻糖吃过没有?醪糟汤圆吃过没有?又香又甜,甜得醉人,每个早餐摊子上都必备的……哦,思追你们几个可能有点麻烦,你们不一定能吃。”

  沉思一会,魏无羡击掌道:“没事!米酒不算酒,我替你们决定了!”

  

  蓝景仪抢着道:“你这么说的话,我们姑苏的菜你可没几个能吃的啦!可惜可惜,城里那家明月楼做的松鼠鳜鱼老好吃了!”

  松鼠鳜鱼也就是糖醋鱼,蓝景仪本想引他艳羡,然而魏无羡一听,立刻露出你之蜜糖我之砒霜的神情,恨不得别过脸去大吐特吐。蓝思追又笑道:“姑苏菜还好,但南越赵氏那边,怕是前辈就万万去不得了。听说他们那儿连汤水都是又甜又咸的,蜜枣和猪肉放在一块炖,辣椒更是一点儿都不沾……”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将魏无羡围在中央,说个不停。魏无羡越听表情越无法直视。唯有金凌默默不语,低头沉思。

  待众人语声稍顿,金凌才抬起头,定定地看向魏无羡,道:“你刚才说——云梦?你的意思是,愿意带我们回云梦吗?”

  或许连金凌自己都没察觉到,这话里的一分期盼,一分雀跃。

  

  魏无羡一时不查,道:“好啊,带你们去就带你们……”话说到这,才隐隐觉出两分异样来,顿时按下话头,沉默了。

  

  到今时今日,魏无羡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任性妄为,不需考虑他人想法的青年了。不打招呼就带一群别家的小辈回云梦吃吃喝喝这种事,不用细想,他也猜得到江澄的反应,必然是暴跳如雷恨怒交加,恨不得一鞭子把他抽出江氏地界。而即使打了招呼,他也不觉得江澄的态度会好多少,不尖酸刻薄地挖苦他两句就算好了。

  到了这个年纪,他实在没有心力再去和江澄争言语上的高下。少年时只不过是斗嘴玩乐,然而在经过这么多波折之后,每一句言语里的刺都带着过往的毒,刺得彼此鲜血淋漓。

  只要一看到他,江澄就会不可控制地怨恨,就会想起因他而失去的父母、姐姐、曾经的莲花坞,他也不得不将这种怨恨以激烈的言语发泄在魏无羡身上。因为除却魏无羡以外,确实找不到别的人该为这种结局负责。

  魏无羡理解他,从未,也不敢对江澄的刻薄生出怨怼,因为这都是他该受的。但是这并不代表他能够无休止地忍受,也不代表他能在明知会被羞辱的情况下主动送上门去。

  或者就是因为曾经离得太近,才越发无法忍受对方一身的尖刻。

  

  众人看着他的神色,面面相觑,三三两两地,都安静下来。魏无羡沉默良久,道:“带你们去是可以,只不过……还是挑个江宗主不在的时候。”

  闻言,金凌一下子捏紧了拳。

  忽然,在一片静默之中,他大声道:“不是这样的!”

  魏无羡一愣,道:“什么不是这样?”

  金凌急促地呼吸了几下,胸膛起伏,道:“不是这样的!舅舅他没有想把你赶出莲花坞……其实……其实他很希望你能回来云梦!”

  魏无羡凝然怔住,或许只有短短的一瞬,或许很久。那一刻,他心里是空白的,不知是什么滋味,只听见自己低声道:“他想要我回来?”

  金凌急道:“你不信?”

  魏无羡长长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出,看了看湛蓝天空,像是要将胸中的某些东西排遣出来。深呼吸之后,他又笑了起来,一派轻松,道:“对啊,我不信。”

  金凌如遭雷击:“为什么?!”

  魏无羡看着他,摇摇头,意味深长道:“金凌,论对他的了解,你还是不如我。这种话你舅舅是绝不会说出口的,那你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金凌一急:“我……我……”

  结结巴巴语塞了半天,却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终于,在魏无羡那一脸“看撒谎被我抓到了吧”的了然神情下,金凌受了刺激,一闭眼,视死如归道:“好好好说就说!我就告诉你们!但你们谁也不准跟我舅舅说是我传出去的!”

  魏无羡道:“你再大点儿声就整个客栈的人都听见了。”

  “别打岔!”金凌脸一红,恨恨地往地上跺了一脚,又转向他,顺了顺气,道:“上次我们去解决白府之患时,你还记得你怎么自称的么?”

  “啊?”魏无羡也愣了。这种就一句话的事儿,他怎么可能记得清楚?

  金凌年纪轻,记性也好,字字清楚地复述道:“那家的主人问你‘请问公子高姓大名,哪家人士’,你说的是——‘姑苏魏无羡’。”

  他语声用力,仿佛在替谁发狠。半晌,魏无羡无言,已经差不多猜到接下来发生的事了。果然,金凌续道:“不知是谁多事,把这句话传到了舅舅耳朵里。那几天他心情很不好,把自己关在房里,摔了不知多少东西,还叫人送了好几坛酒进房里,自己死活不肯出来。”

  金凌扬起锐利的眉,看向抱着手臂,默然无语的魏无羡,一句话,似要刺进他心里:“都这样了,还看不出他其实是如何看待你的吗?”

  

  魏无羡揉了揉额角,还没来得及答话,忽然,金凌仿佛见了猫的老鼠一般满脸惊恐,方才还有些逼人的气势瞬间萎了,闭嘴缩到了蓝思追身后。小辈们各个整肃脸色,神情端正,如同上了发条一般动作一致,看向他身后上方,道:“含光君!”

  犹如拨云见日,阴霾消散,方才还堆积在心头的大石刹那一空,魏无羡已经没有空隙去想别的,几乎是立刻扬起笑容,回头去看。

  蓝忘机素衣若雪,手持避尘,正从容自楼梯上缓步而下。那道又老又旧又脱漆的木质楼梯顿时成了一道令人不舍移目的风景。客栈中其余人也不禁看了过去,不少低声的脱口赞叹。对他们而言,这等端庄得体,如璧无瑕,毫无一丝可挑剔之处的人物,实在是生平难见。

  但在魏无羡眼中,却全然不是如此。

  在他眼中,这时的蓝忘机,刚刚醒来,看似平静淡然,眉间却还蕴着一丝晨起的疏懒,一丝小小的舒朗,目光落到他身上时,眉峰会极小地弯起一点,微小的笑意也从眸底浅浅地漾开。离得越近,他身上的气息就越发明显,是极为清淡的檀香,但中间却夹杂着一丝更淡的,有被子上温暖的甜香,还有枕畔同眠的另一个人身上的气息,交融混合,缠绵难解。

  在世人的评价里,蓝忘机从来是冷若冰霜的,难以接近的。然而在魏无羡眼里心里,他是暖的,相处的每个场景都是暖融融的,抱在怀里的体温也是暖的。

  其他人都看着蓝忘机,蓝忘机的目光却始终都落在魏无羡身上。他越是走近,魏无羡唇角的笑意就随着一步步拉近的距离,绽放得越灿烂。终于,待蓝忘机在他面前站定了,他说:“蓝湛。”

  

  蓝忘机微微抬起眼睫,看了看他,“嗯?”

  魏无羡道:“此次夜猎妖物已除,正事完了,但离约好归家的期限还有几天,不如我们别急着回去,带思追他们在外多玩一阵?”

  根据经验,也看神情,这时候蓝忘机最好说话,提什么要求都很容易答应。果然,蓝忘机道:“好。”

  魏无羡窃喜,道:“那我带他们去云梦啦。”

  蓝忘机眉尖稍稍一扬,不置可否,在他面前抬手,挽起袖子,雪白的手腕上垂下一条鲜红的发带,道:“你的。”

  魏无羡摸摸后脑,才想起来将发带落在房里了,他这头发束不束区别并不大,一时竟未发觉。既然蓝忘机要转移话题,他也不追问,反正总能从长计议,笑嘻嘻地道:“好啊,你帮我系上呗。”

  说着,他当真弯下身来,拨开头发,将一截纤细柔软的后颈送到蓝忘机手下。

  蓝忘机顿了顿,抬起手来,替他将耳后的发丝梳理顺了,轻轻拨向后面,手指穿过长发的间隙,拢在手心里,展开发带,将那一束青丝轻柔地挽起,系好。

  

  魏无羡直起身来,摸了摸后面,笑弯了眉眼,道:“不错啊,比我自己绑的好看多了。走,饿死我了,找地方吃饭去。”

  少年们自蓝忘机下来时便一哄而散,知道这两人有的是腻歪,且要腻歪多久真说不好,都自发回房收拾东西准备离店了。魏无羡正要走,忽然,蓝忘机剑鞘一抬,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道:“姑苏魏无羡?”

  这话问得很认真,很正直,然而,魏无羡硬是听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旖旎。

  他眨了眨眼,想起来上次白府的事,蓝忘机并不在场,以他的声名也绝无人敢对他说三道四,难怪不知情。

  魏无羡假装听不懂,道:“啊?你说什么?”

  他要绕开蓝忘机往前走,蓝忘机往左一步,又用身躯把他给拦住了,依然是紧紧盯着他,认真地问:“姑苏魏无羡?”

  魏无羡装不下去了,横了他一眼,“嗯哼,姑苏蓝忘机,叫我何事啊?”说完,自己倒忍不住先笑了。

  魏无羡道:“含光君,我现在可是你家的人了,你要包吃包住包睡,包一辈子的,要对我好,知道不?”

  他被蓝忘机挡在身前,便也停了下来,相对而立,仿佛这就是他一生,心甘情愿停驻的终点。心跳的声音,都仿佛隔着那两层薄薄的衣衫有力地传递而来,蓝忘机的声音则更有力:“当然。”

  见他说得郑重,魏无羡也笑了,摸了摸他的脸,亲了他一下,又顺着雪白的衣袖,摸到蓝忘机的手,掌心相贴,纹路相合,手指穿过手指地紧紧交扣。体温顺着熟悉的手纹游走交融,暖得像融化了的蜜。手指上传来一阵回应的力道,蓝忘机也将他紧紧握住了。

  

  牵了一会手,魏无羡忽然想起一件事,讶然道:“蓝湛,你嗓子好了?!”

  说了这么多句话,他才反应过来,蓝忘机的声音又恢复到以前那样,清清冷冷,低沉磁性了。蓝忘机顿了片刻,才道:“……嗯,好了。”

  魏无羡更惊:“好这么快?!!”琢磨了片刻,他眼珠转了转,忽然嘻嘻笑道:“哦,我知道了。”

  蓝忘机反问:“你又知道?”

  被扣在手心里的手指微微发烫。魏无羡凑上去,贴着他的耳朵道:“是不是因为昨晚……”蓝忘机一顿,立刻转过头去,然而他的手还被魏无羡抓着,一拉就把整个人都拉了回来。魏无羡用另一只手贴了贴他的脸,故作惊讶道:“你脸好烫啊,怎么回事?”

  蓝忘机:“……”

  魏无羡狡黠道:“其实你可以再多来几次的,反正我又不怕上火……”

  眼看他嘴里越来越没有好话,蓝忘机扫了一眼人来人往的长街,微微一抿唇,道:“……晚上再说。”

  魏无羡几乎又笑倒在他怀里,“哈哈哈哈哈哈好的!晚上再说!不是不要说!嗯我懂的!”

  

  直到入了姑苏城,两人的手也没分开。蓝忘机任由魏无羡牵着他的手,快活地一晃一荡,引来路人频频侧目。小辈们早已自动自觉跑去城里各处,打听哪处有什么出彩的吃食,哪个酒楼客人最多,哪儿的招牌菜千金难求。过一会,便有个满额薄汗,双眼晶亮的少年跑回来禀报:

  “前辈,听说城南新开了一家川菜馆,辣子鸡,酸菜鱼,做得最是地道!”

  过一阵,又是一个:“前辈前辈,城西那也新开了一家,听说主打是云梦的菜式,生意很红火啊!”

  “还有我们常去的那家湘菜馆,老板说最近他又做了一种新的辣酱,拌着米饭吃,滋味堪比山珍海味,一天只做十坛,卖完就没了!”

  魏无羡摇头,一连说“不好”“不好”“不好”,拉着蓝忘机沿街漫步一阵,四处转悠,目光忽然落到一家酒楼的市招上。

  那市招比其他的要格外鲜亮些,气派些,鲜红的穗子飘飘,旗下客流如云,不断有人进出,古朴宽大的正门中央上挂一张牌匾,书三个大字“明月楼”。

  魏无羡拍板道:“就这家。”

  蓝忘机皱了皱眉。连跟在他身后的小辈都面面相觑,奈何魏无羡已率先走了进去,只得跟上。依例,少年们在一楼正厅内另开一席,两人则上了楼上包厢。落座之后,小二立刻上前殷勤招呼,送来菜牌。蓝忘机接过,越翻越是眉头紧锁,一反常态的不时抬眼看魏无羡神色。

  魏无羡奇道:“看我干什么。”

  摇摇头,蓝忘机合上菜牌,道:“走吧。”

  魏无羡“哎”了一声,“走什么走什么?你不点我点啊,拿来。”

  他不动,蓝忘机也不能走,只得又坐下。魏无羡接过菜牌,快速翻了几页,见果真没有一个辣菜,入眼的都是些听了就叫他牙口泛酸的菜名,唇角微微一凝,好容易控制住表情,想着总不能半途而废。狠了狠心,道:“算了,你们姑苏什么菜做得最好来着?那个松鼠……松鼠鳜鱼!就点这个了!还有什么好菜推荐?”

  小二忙笑道:“这您可找对地方了,要论姑苏菜,我们明月楼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像那宋嫂鱼羹,红烧狮子头,糖醋排骨,鲜中带甜,甘后回味,滋味妙极。然后是清炒虾仁,清蒸蟹,清汤鱼丸,不加佐料,只用少少的油醋蘸着,尝的就是食材原本的鲜味,还有神仙糕,红豆粥……”

  这小二妙语连珠,如数家珍,目测是这一行里的佼佼者。然而魏无羡听来听去,只听到了一堆“清”“甜”“淡”,头痛地扶了扶额,打断了他:“好了好了,不用说了,把你刚才报的都来一份。”

  小二大喜。然则还没喜完,旁边那位白衣的俊雅公子便道:“不要了。”

  

  “要。”魏无羡合上菜牌,还给了瞠目结舌的小二,转向蓝忘机,难得神色认真地说:“听我的。”

  待外人走了,包厢里剩下两人独处。魏无羡才又自然而然地靠过去,抱住蓝忘机,闭上眼蹭了蹭他的脖颈,深吸一口那令他心悦无比的气息,道:“听话啊,蓝湛。”

  亲了亲蓝忘机的眼角,他又说:“喜欢你,才想对你好。知道不?”

  蓝忘机看着他近在咫尺、笑意灿然的眉眼,喉结动了动,忽然将他用力拉了下来,抱在怀里堵上了嘴。

  

  少顷,门外被人敲了两下。上菜的人进来,房中的两个人已经若无其事地分开了。魏无羡难得坐姿这么端正,面色严肃地低下头,嘴唇却是火辣辣的,他疑心是不是肿了或是被蓝忘机咬了几个牙印,很想伸手摸一摸,却又觉得此举很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且那小二正躬身在他面前上菜,无谓平白引人注目,只得又收回了手,规规矩矩坐得浑身发痒。

  第一道菜果然是姑苏名肴松鼠鳜鱼,油亮鲜黄,冒着微酸的热气。光是闻那气味,魏无羡就想别过脸去。但他也知道,蓝忘机绝不会忽视他一丝一毫的异样之处,要是他表露不喜,蓝忘机也不用吃了。无奈之下,只得伸出筷子,夹了一片,放进嘴里。

  蓝忘机停下夹菜的动作,注视着他。

  魏无羡:“……”

  酸,甜,咸,几种相互抵触的味道裹挟着在舌尖上爆炸蔓延开来的时候,简直是往嘴里直接打翻了五味瓶,魏无羡闭上眼,从头到脚打了个寒噤,死死忍下泛到喉咙口的酸水。

  好一阵,那头皮发麻的感觉才过去,魏无羡呼出一口气,扯出一个兴高采烈的笑容,看向蓝忘机,赞道:“好吃!”

  蓝忘机:“……”

  剩下的菜流水般上桌。即使是荤菜,也像是几团肉泡在清汤寡水里。魏无羡深感自己错怪了云深不知处的厨子,原来他们姑苏菜的做法就是这个样子。正为难间,忽然,蓝忘机搁筷起身,淡声道:“走吧,换一家。”

  “别走别走,走什么呀?”魏无羡忙拉住他的手,把他拉回来,按在席子上坐下,蓝忘机还要动,魏无羡就抬起一条腿架在他膝上,死死地压住,抬眼看着他。

  魏无羡道:“别走,我是说真的,很认真很认真的跟你说。”

  蓝忘机蹙眉:“这样你如何吃得下?”

  魏无羡道:“你以前怎么吃的,我现在也就怎么吃。你吃,别管我。”

  蓝忘机凝眸看着他,那表情,像是为难,又像心疼。魏无羡推了推他,不动,难搞得很,心忖得想个计策,想了想,忽然又喜笑颜开,道:“哎等等!我有办法了!”

  他忽然起身离席,一阵风似的下楼去,对蓝思追说了几句话,又上楼来,刚才的郁闷一扫而空,笑眯眯地坐着,看着蓝忘机,像是这样看着他就能多吃两碗饭似的。没过多久,蓝思追也上楼来了,对二人行了礼,将一个小黑坛子放在了案边,随即告退。魏无羡揭开坛口封布,一阵辛辣的酱香便飘了出来。

  这正是魏无羡支使蓝思追去那家湘菜馆买的辣酱,果然名不虚传。魏无羡将筷子伸进去掏了大半坛出来,一股脑全倒在饭上,刹那将一整碗晶莹的白米饭染红了,看着惨不忍睹。他自己却很高兴,扒了两口饭,满脸幸福不似作假,口齿不清地说:“好吃!”

  蓝忘机默默地看着他,神色复杂,像是觉得魏无羡这样委屈自己,都是因为他的缘故。魏无羡一看便知他心里所想,差点笑的喷饭,用脚顶了顶他大腿,道:“你也吃啊,我说真的,这个是真好吃。我还可惜你不能吃呢。没道理总是你迁就我,我迁就你一次怎么了?”

  蓝忘机道:“……真的?”

  魏无羡道:“真真真!真金都没那么真呢!”

  蓝忘机紧蹙的眉头总算松开了些,神色缓和下来,仍是盯着他,似乎想说什么。魏无羡一碗饭都扒完了,抬头一看,无奈地哎了一声,决定给这个固执又认死理的人讲讲道理。

  他道:“蓝湛,咱俩是要过一生一世的对不?”

  蓝忘机极其认真地点了点头。

  魏无羡道:“那不就对了。你能迁就我一时,还能迁就我一世吗?日子是要慢慢过的,含光君,不能总是你让着我。”

  蓝忘机似有不解,道:“为何不能。”

  在他认知里,包容魏无羡、让着他明明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魏无羡认真地给他解释:“因为我也爱你啊,相爱是两个人的事,要两个人互相迁就,不是只有一方付出的。既然我也爱你,我当然舍不得你老是为了我委屈自己。”一连串肉麻话就这样毫无阻碍地从他嘴里溜出来。魏无羡笑嘻嘻地挟了一筷子鱼,放到蓝忘机碗里,总结道:“好了好了,知道你也爱我,赶紧吃吧。如果这顿饭你吃好了,那我比自己吃得好还高兴。”

  见他说的认真,蓝忘机也就不再强求,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第一件事却不是提筷,而是摸了摸他的头发,俯首在上面亲了一下,眸中漾满了笑意。

  

  接下来的日子,魏无羡果然信守承诺,带着一群小辈在姑苏城内四处厮混,吃喝玩乐。在姑苏蓝氏的庇护下,这座温婉的古城如今越发繁华兴旺,又有运河和海上通商,各种吃的玩的用的只有想不到,没有见不到,足足教那群在山上闷了大半辈子的小孩子们看花了眼,开始几天还能保持矜持的风度,后面便顾不得了,见到好吃的便蜂拥而上,恨不得把前十几年欠的都补回来,一通胡吃海喝。要不是魏无羡拦着,就这个做派,他们早被蓝忘机罚抄几千遍家训了。

  

  幸福的日子才过了几天,忽然,一个凌晨,天还未亮,一声惨烈的鬼哭狼嚎便划破长夜,沉睡的客栈顿时惊醒。走廊上的房间,灯烛依次而亮,在窗帷上映出晃动的人影。

  蓝景仪和蓝思追的房间正在吵吵嚷嚷,忽然被人推开了门,魏无羡一脸困倦地站在门口,扫了里面乱糟糟的众人一眼:“干什么呢这是?大晚上的。”

  他的黑衣下露出一截长长的雪白袖子,垂下时甚至遮到了指尖,一看就是匆匆忙忙的又穿错了蓝忘机的中衣。但这时少年们都顾不上留意这些细节了。蓝景仪抱着被子滚倒在地上,疼得呜呜咽咽,满面泪花,一手还捂着腮帮子。蓝思追正和其他几个少年一起,满头大汗地按着他。金凌无暇理会魏无羡,喊道:“现在没空跟你解释!我去请大夫!”旋即冲出门去。他跑得太急太快,竟在门槛上绊了一脚,险些整个人飞了出去,幸好魏无羡一手提住了他的衣领。

  蓝思追早就习惯只要有魏无羡在,什么事都能安然解决,见他如见救命稻草,抬头一看,大喜过望:“魏前辈!你快过来看看,景仪不知是怎么了?今晚忽然喊疼得厉害……”

  不说还好,一说蓝景仪就呜咽得更大声了,恨不得拿头狠狠撞几下地板来纾解。魏无羡打个呵欠,眯着眼,负着手走过去,仔细瞧了瞧,说:“慌什么?不就是牙疼吗。”

  蓝思追:“……”牙疼居然能闹出喝了鹤顶红的动静?

  

  蓝景仪一直疼的说不出话来,以致众人产生误解,见终于有人能代他说出心声了,顿时两眼泛泪,朝魏无羡投去了求救的目光。魏无羡摊手道:“看我也没用啊,我又不是大夫。你看你们,让我说什么好?吃辣的不行,吃甜的又牙疼,哎呀,我看你们只能回云深不知处吃苦去咯。”

  金凌跺脚道:“这个时候了就麻烦你说点有用的吧!牙疼该怎么办?”

  虽说牙疼要不了命,可蓝景仪的样子看起来实在痛苦无比,还不如给他一剑解脱了。见众少年都六神无主,一脸焦急,魏无羡才慢条斯理道:“还能怎么样?拔了呗。这样,你们大夫也不必请了,找客栈老板借块砖头,再要一根渔线,坚固点儿的,然后思追你帮把手,咱们把景仪抬到房顶上去,用线缠住他那颗病牙,另一头跟砖头绑在一起,然后把砖头这么往下一丢……”说着,他还嫌事儿不够大似的,做了个从高处往下抛物的活灵活现的手势。

  

  纵然他口气无比纯良,一本正经,少年们却听得面如土色,牙根一阵酸疼。蓝景仪一脸惊恐,一把紧紧抱住蓝思追,把脸藏在他肩膀后面,疼也忘了,直喊道:“你别过来!思追不要让他过来!救命啊!”

  魏无羡忍笑忍得肚子都疼了,道:“这么不想拔牙啊?”

  蓝景仪犹豫了一下,在蓝思追肩膀后面狂点头。

  魏无羡道:“也行,那就回云深不知处吧,喝点儿苦药汤,泡泡你们那个清心去火的冷泉,几天就好啦。”

  想想没过几天的好日子,他又有点唏嘘,道:“还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从哪儿来的终究该回哪儿去。”说着,他用手肘捅捅后面那个一直静静站在他身后的人,“含光君,听见没?回家啦。”


  蓝忘机早就来了。本来他是跟魏无羡一起醒的,但魏无羡又穿了他的中衣,导致他不得不再拿一件,因此比魏无羡晚一些到场。蓝景仪就是再疼也不敢在含光君面前失仪,含泪收住声音。一干小辈鸦雀无声。魏无羡拉着蓝忘机的手臂往外走。蓝忘机被他拉着出了门外,走了两步,忽然道:“回哪里。”

  魏无羡回头看他,讶道:“嘿,含光君,你还学会明知故问啦?玩儿上瘾了这是?”

  蓝忘机依然定定地看着他,重复了一遍:“……回哪里。”

  见他似乎非常期待那个回答,魏无羡忽然玩心大起,踮起脚尖,整个人扑到他背上,一把搂住了蓝忘机的脖子,蓝忘机稳稳地接住了他,尚有余力腾出一手整整被魏无羡扯歪的抹额。魏无羡就这么伏在他背上,贴着他的耳朵,气息湿热温软,仿若逗弄:“你还想听我说几遍啊?嗯?姑苏蓝忘机?你家在哪还要我告诉你么?”

  蓝忘机顿了顿,道:“也是你的家了。”

  魏无羡眉眼弯弯,“好好好,是是是,你说的对。姑苏魏无羡的家不在姑苏,又能在哪里呢?”

  既然蓝忘机想听,那就给他重复一百次又何妨。

       见蓝忘机微微侧首,似乎还想说什么,魏无羡揽着他的脖子,在他转过来的嘴唇上用力亲了一口。蓝忘机被这个突如其来的亲吻弄的微微一怔,魏无羡大笑出声,伸下手来,牵住了蓝忘机的右手,狠狠揉捏了两下,才心满意足地抬起眼睫,笑道:“蓝二哥哥,走,带我回家。”

  回姑苏蓝忘机的家,也是魏无羡的家。

  蓝忘机的回应非常简洁,唇角却微微一翘:“好。”

  

  长夜将明,晨雾中的古城朦胧而旖旎。衣袖下十指根根交错,紧紧相缠。他背着魏无羡,走下长阶,走进了天光破晓的姑苏。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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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续的车《君如甜食














写这篇把我自己都给甜到了。妈呀有情人果然吃个饭都是甜的

好缺甜梗啊,写个甜文不容易啊。baby们,答应我,如果你看这篇的时候甜甜地笑了出来的话,就给我留个评论好嘛?有甜梗愿意分享给我的也好鸭。蟹蟹蟹蟹٩('ω')و爱泥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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