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羡】二月
字里行间都满溢着细腻的温柔。汪叽对于皮肤饥渴症患者的看法，真的有深深触动到我QAQ
·避雷：现代，羡有（写得很不科学的）皮肤饥渴症
ps：本来想把避雷改为“皮肤叽渴症”，想想觉得对真正的患者不是很尊重，不过不改应该也能get我的意思，叭？
——
1.
这是在他面前的竹马最脆弱的一回。
生病的蓝忘机躺在床上，夜灯让他静静垂下的眼睫近乎镀上薄金，初夏夜里的香气和难以平静的烦躁都被魏无羡咔嚓一声，锁在卧室房门之外。
关上房门之前一群狐朋狗友的脚步声退潮一般纷纷远去，混在此起彼伏的咳嗽声中间，是聂怀桑囔囔的声音：“哎呀，难怪魏哥专门约定在这附近聚餐……不不，曦臣哥，我们不在这儿待，只有魏哥要留宿！”
自己是故意的吗？
因空虚而蜷缩成一小团的心脏开始鼓噪，为幻想中到来的滋润颤栗不已。魏无羡把慰问品放在桌上，目光没有一刻离开过蓝忘机。
卧房就开了一盏小灯，魏无羡来到蓝忘机床铺边，双目一眨不眨地望着因为自己的靠近缓缓覆上浅淡阴影的，蓝忘机的脸。
蓝忘机的脸——
蓝忘机美玉一般，因生病而微红、却温热的皮肤。
消夏暑的薄衣物兜不住魏无羡砰砰的心跳，冰凉的指尖似乎想触碰蓝忘机面颊，最后只是撑在蓝忘机身边。他安静凝视蓝忘机睡着的样子，几秒后，俯下身的同时紧紧闭上眼，默默倒数三二一。
少年眼睫几乎没有间隙。
第一次碰到另一双柔软唇瓣，这个动作的前一秒，脑海里竟然能捕捉如擂心跳以外的声音。
“……万一、他醒了呢？”
2.
魏无羡小时候，并不知道自己有皮肤饥渴症。
他完整的记忆从寄人篱下开始，但眼前偶尔闪过已故父母的模样，亲昵牵手或是拥抱。江家到学校的一条线里魏无羡疯跑过无数回，他是小小孩子王，爬上王座衡量宝藏，干脆面包装里没收集到的镭射卡不如前桌女孩的新头饰，和朋友拳打脚踢不如逗隔壁蓝忘机哪怕一句。
隔壁说的不是家离得近。升上初中，隔壁班上的小班长天天把衬衫扣子扣到最上面，在操场上作为学生代表致辞的声音也带着变声期前的奶气，但偏偏一本正经。
吹过桂花树的风同样吹过他的头发，露出琉璃一样浅淡的眼睛。
昏昏欲睡的魏无羡眼前一亮。
“他刚刚说他叫什么名字？”魏无羡抓着身边的同学。
“你怎么又睡觉了！”被抓住胳膊的同学一努嘴巴，“隔壁班班长，蓝忘机你听说过没有？”
“知道！那个天天被班主任挂嘴上夸的，没想到就是他啊。嘿，长得还挺俊。”
班主任走到队伍前面，后面的同学们趁机纷纷闹道：“魏无羡，你不是总夸自己帅吗，觉得和他比怎么样？”
“这什么意思，本人的丰神俊朗可是公认的！嗯，但实话实说，他确实比我俊，”魏无羡空着的手比了一小截距离，“就俊这——么一点点而已！”
众人大笑。
魏无羡也笑起来，自己都没意识到，那只抓着别人胳膊没松开的手。
这边的笑声闹得太厉害，吸引班主任注意力的同时，发言完毕准备下台的蓝忘机也正好看了过来。桂花香气有如丝丝甜美的蜜糖，缠绕第一份天真无知的悸动，魏无羡看进蓝忘机眼眸的时候，也并不知道这个人代表他一生病症的解药。
他只是放开了抓住别人的手。
走过来的班主任和惊慌的同学遁入背景，此时，魏无羡眼瞳微缩，除了浅淡的琉璃外什么也看不见。
心底有一个无法抑制的、痴狂的念头——
我想，
被这个人拥抱。
彼时魏无羡不曾完全了解，被人双臂揽怀时，那种经由相贴皮肤传来的温热触感是治疗自己这种病入膏肓之人最好的良药，只需摄取一点，沸腾似岩浆的血液就会渐渐被安抚平息，春风过后，荒野也能生出簇簇欢愉的向阳花。
小时候魏无羡就很喜欢无意触碰身边的人，仅仅因为这样让人安心。张开双臂讨要江厌离的怀抱，与熟悉的同学们勾肩搭背，大家都是小朋友，而没人会在意小朋友做的事。虞阿姨看到也仅仅催促他快去写作业，魏无羡吐吐舌头松手跑了，他可不敢抱虞夫人，虞阿姨抱起来像抱着刺猬球，时不时还很烫手。
厌离姐的拥抱里加了牛奶和甜花粉，而江叔叔的则带着古旧藏书灰尘和湿气混合的味道。其他人魏无羡没抱过，只觉得男孩子没什么好抱，女孩子随便抱不尊重。
可他很想给蓝忘机一个拥抱。
或者让蓝忘机抱一下他。
否则心底土壤间突然钻出头发出芽的那枚种子，永远不会枯萎。
也将永远折磨着他。
3.
蓝忘机成绩为人都是典型的别人家孩子，魏无羡扒了隔壁班一周多的后门，蓝忘机才别别扭扭出来迎接骚扰。
“请问有什么事？”
“没事不能找你说说话了？哎呀先别走，听我说。”
魏无羡抬起手把蓝忘机勾过来，手臂触碰到蓝忘机后颈皮肤的一瞬间，心脏骤然紧缩，随即膨胀出异样而陌生的甜美，从接触皮肤触电一般蔓延全身。
他几乎吓得松手。蓝忘机耐心等着下文，他的脸蛋白白净净的，眼神看什么都很专注。
魏无羡在这纯洁的注视下，头皮发麻地开口：“……你们下节课不是体育吗，和我们一样，要不要哥哥我带你去玩？”
“不用，谢谢。”蓝忘机礼貌点头，就要回班上去。
魏无羡忙道：“等等等等！”
蓝忘机不明白了：“还有什么事吗？”
还能有什么事！
魏无羡完全不想松开蓝忘机，脑筋转得飞快：“你体育课不去集合，回教室干嘛？”
“现在是下课，上一节课我还有些地方不懂。”
“不懂——不懂我可以教你呀！我成绩可好了，之前升学考试还是年级前三呢！”魏无羡拽着蓝忘机不放，“哎，你升学考多少名？”
“第一。”蓝忘机叹了口气，“我真的要回教室了。”
“不是你别走——”
两人在教室门口拉拉扯扯，直接纠缠到上课。和魏无羡熟的同学出来看到了，手放在嘴边做小喇叭嘲笑他：“魏无羡你干什么啊！”
“你俩还去不去操场了！”
“之前夸蓝班长俊的是谁？魏无羡，你不能因为人家帅就缠着他！”
魏无羡笑骂回去：“滚滚滚滚滚！我这叫同学之间互敬互爱，乱说什么？”
也不知道这几句玩笑话哪里戳到了蓝忘机，之后再见到面，蓝忘机根本不理会他，无视背后聒噪的声音，反而加快步伐走开。
这倒激起魏无羡的兴趣，偏要跑到隔壁班串门，不久就混了个脸熟。每一次就算没堵到蓝忘机，也有一群人和他打招呼：“早啊，今天怎么第二节下课才来？”
“第一节课老师拖堂啦。”魏无羡向让出蓝忘机身边位置的同学道谢，一屁股坐下，摸了摸校服外兜，“来，巧克力吃不吃？”
蓝忘机目不转睛地写作业，眼皮都懒得抬。
久而久之，也有人忍不住劝他：“魏哥，你这么缠人干什么？蓝班长只差在脸上写‘我不想看见魏无羡’了。”
“我喜欢搭理他，和他不搭理我有什么关系？”魏无羡懒洋洋应声。
“……那你怎么这么喜欢找蓝班长？”
话音未落却看到门口路过一抹白色，魏无羡眼睛瞟过去，高高的作业本背后倾斜阳光落在一板一正的小脸上，此时快要到放学时间，远处连绵的高楼也挡不住火烧天空下夕照最后的闪闪金光。蓝忘机替老师抱作业去办公室，经过他们班门口时无意中看了魏无羡一眼。
连冷淡琉璃都反射温暖颜色。
“逗他好玩呗。”
晚上放学回家，魏无羡抛下一起回家的兄弟伙，跟在蓝忘机后面颠颠地跑。
“蓝湛蓝湛你等等我啊！”
“……”
“别不说话嘛，上次你哥哥来学校我问清楚了，我们俩家在反方向，每天能说话的时间就这么点儿，你理理我嘛。”
蓝忘机忍无可忍。
“请不要叫我小名。”
“我问过你哥，你哥哥说我可以这么叫。”
“……请不要碰我。”
魏无羡迷茫道：“没碰你啊，我这不隔着衣服吗。”
“……”看起来蓝忘机因为良好教养才没有直接挣脱他，魏无羡低头噗地笑起来，肩膀一耸一耸，泛白指尖主动松开蓝忘机的衣袖。
“好啦不逗你了，再不回去我又要挨虞阿姨骂了。蓝湛，明天见！”
蓝忘机懵了一下，也道：“……明天见。”
魏无羡站在原地朝蓝忘机挥手再见，灿烂笑容挂在脸上。他脸蛋俊俏，从来不好好穿校服，有一张哄得阿姨姐姐心花怒放的甜嘴，背着印了当季最流行卡通人物的书包——他看上去很帅气阳光，又很可爱，世界上不可能有人不喜欢他。
等蓝忘机消失在视线范围内，魏无羡才收敛了表情，眨了下眼，在空无一人的街道盯着自己新买的球鞋发呆。
他突然蹲下身，抱住了自己颤抖的膝盖。
时间凝缓地流逝。整条街上落下的梧桐叶子随风飞舞，魏无羡忽然看到落在自己脚边的一片叶子，捡起来，放在唇边吹了一下，竟然发出悦耳的一响。他一愣，便乐了，终于喜滋滋地站起身来带着落叶往回走，不久后他会推开江家大门，捧起江厌离亲手熬制的莲藕排骨汤。
4.
魏无羡的性格很不缺朋友，巧在，认识的人里只有蓝忘机刚好与他进入高中同一个重点班。他们之间初中起就慢慢流传的不和消息也传到高中来，魏无羡每次听到想澄清，又觉得简单一句话就能把两个人捆绑在一起，挺有意思的，索性不去解释了。
班上只有他们两人早就认识，就算流言在前，相处起来也比别人多了几分不自知的熟络。
魏无羡还记得他们真正熟识的契机，是一场和隔壁学校的篮球赛。
开场没半小时他就因为冲撞同学被罚下赛场，与此同时对方也呸了口吐沫下场。魏无羡一离开比赛场，一群同学呼啦围上来。“唉，魏哥你太可惜了！”
魏无羡坐回场外的凳子上：“可惜什么？来来来，渴死我了，谁有水？”
“你好歹是主力，就这么被罚下场了心里甘心？”
“场上不还有蓝湛吗。你们不知道，隔壁校有几个人手贼黑。尤其是现在罚下去这个，私下打球还好，一到比赛就总想着趁裁判不注意骚扰我方队员，不是我说，蓝湛可被他烦了好几回……谢谢。”魏无羡随手接过旁边递来的一瓶矿泉水，拧开咕噜噜灌下好几口，一双眼睛神采飞扬。
“……咦，蓝湛？”
蓝忘机给他递水的手还没收回去，低垂着眼睫望着他。
十五六岁的男孩子，正是拔节生长却还没来得及成为参天大树的年纪。魏无羡高举起水瓶，眼里盛着许多的笑意：“来的正好，蓝湛同学，我们班革||命的大旗正式交给你，你有没有信心呀？”
蓝忘机静静迎上他的目光，单手握拳，指骨往水瓶上轻轻一碰。
“嗯。”
其实魏无羡没想到他会接话。
隔着水瓶的一下，像通过骨骼血液温柔撞击心脏。
比赛哨再次吹响，魏无羡望着蓝忘机系着白色发带的身影，少年长身鹤立，眉眼已有几份青涩的俊美，低头微微喘着气，鬓角汗水流经他干净的下颔。魏无羡的指腹无意识在矿泉水瓶上摩挲，终于在蓝忘机投进最后一个决胜球时把瓶子一砸，起身混在涌进比赛场的学生中。
他被一团团无法停止的欢呼包围起来，魏无羡胃部剧烈翻腾，努力躲避周围的人，奋力挤进离蓝忘机最近的距离。
他伸出了手，好像正准备做一个祝福的拥抱——最后只用力拍到蓝忘机肩上。
心跳一空，魏无羡还没学会从中品出失落滋味，所以，可以在蓝忘机目光移来时送上最诚挚微笑。
“蓝湛，恭喜——”
没想到顺着他拍到肩上的手，蓝忘机直接把他整个揽过来，修长的手指拂过魏无羡背部，那是个很少被触碰却让人浑身发抖的地方，被蓝忘机隔着衣料碰过的皮肤宛如火烧。可还没等魏无羡细细品味，蓝忘机便松开了双臂。
他的声音覆盖了魏无羡耳边其他学生的欢呼，清晰可闻。
“谢谢。”
最终他们学校在校联篮球赛中拿到一个很可观的成绩。从那以后，虽然两人没做解释，但大家都知道，他们关系实实在在变得好起来。
少年的关系比夏日晴天雪融冰水还纯粹，魏无羡有事没事，都要跟蓝忘机黏一块去。
“累死了，蓝湛呢？快过来让我靠会儿！”
魏无羡打完球随便冲了捧水，跑进教室找到蓝忘机旁边的位置，略长的黑发还嘀嗒着水珠，就顺从主人心意在蓝忘机肩膀上蹭来蹭去。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无比熟稔，蓝忘机正在解物理题，头也不回地扯了几张抽纸递给魏无羡，半天不见有人接，侧头一瞧，把他夏季校服弄湿的罪魁祸首仍然闭着眼睛假寐。这下没法子，蓝忘机捧着魏无羡那张未长开的俊脸擦掉水珠，又擦擦他额前的湿发，最后才随便抹几下自己衣服上的水痕。
魏无羡眼睛微眯，蓝忘机的手碰到自己脸颊时，睫毛无意轻轻一抖。
抱着一堆杂物的聂怀桑一走进教室，就看到魏无羡又赖着蓝忘机了：“魏哥，班长是你的降温器吗？”
魏无羡自豪道：“是啊，羡慕的话找你大哥去！”
聂怀桑小声嘀咕：“不敢不敢，我大哥哪有班长对你脾气好……”
“这话听着舒坦。”魏无羡睁开一只眼，看见蓝忘机把他收拾干净后，继续专注于刚刚未完的算式。
蓝忘机的指腹确实要比其他人要凉，点在脸上的一瞬间，心底摇曳的绿芽就开始着魔似的疯长。与之相反的是，仅仅是坐在蓝忘机身边情绪也会不由自主地变得平和，降温过后，想要去骚扰这个人吸引他的注意力，诸如此类的念头也变得更加强烈。
魏无羡现在不每天找点借口挂在蓝忘机身上蹭蹭摸摸就浑身难受，好像失去了原本锁在心脏最底层的东西。
身体没有得到足够的接触，就如裸露在空气之中，细小的酸麻由外至内毒药一般渗入骨髓，咬得人越发空虚。
而一旦真的触碰，最微小的动作都能引发几乎让大脑昏厥的快意，症状比以前严重得多。
为什么？
因为……对象是蓝忘机吗？
高中两个人能一起回家的路程变长了，这段路上大部分时间里魏无羡都把聊天说成单口相声，自得其乐，蓝忘机偶尔应和，却听得无比认真。
这天放学路上，魏无羡玩手机的时候无意瞄见一个奇怪的名词，他盯着那五个字半晌，食指戳戳帮他看路的蓝忘机。
“蓝湛，你听说过——皮肤饥渴症没有？”
蓝忘机靠近他，看清楚是哪几个字：“未曾。”
被他呼吸打到的皮肤忍不住发颤。魏无羡马上就能明白，那里面蕴含着对蓝忘机更深接触的渴望。
“这种病症的患者，皮肤处于饥渴状态，心灵也陷入孤独的困境。皮肤是干旱的，内心是潮湿的……”魏无羡念出手机屏幕上的小字，念不到一半，突然放下手机，过了会儿又和没事人一样揉揉手臂，“嘶，这介绍怎么这么酸！蓝湛，你呢？”
“我不喜与旁人接触。”
“嗯，我猜也是，就你那洁癖劲儿。我重新问一下，你……对病症患者呢，是什么看法？”
这不是什么困难的问题，蓝忘机却思考了一下，再次开口的嗓音，仿佛轻轻拨动空气中不存在的琴弦。
已经认识这么久，听到蓝忘机认真说话，魏无羡心底还是泛起一阵酥麻。
“每个人，都会有对亲密关系、亲密接触的需求。他们只是……需求更大一点。我想。
“如果能有一个人，可以让他们的需求得以满足，就好了。”
后来魏无羡不断回想那一天，回想蓝忘机说话时的表情和并不抵触的语气，那不像随口一谈。同时难以避免有些后悔，如果那天他不心虚地转移话题，而是索性开诚布公——蓝湛，我就是这种患者，你能再抱我一下吗？
蓝湛不会拒绝他的。
这样多好。
唉，现在他能有什么时机和借口？
5.
对魏无羡来讲，在碰与不碰抱与不抱间纠结的高中时期，足以刻骨铭心了。
高考前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声好像比平时更加悠远，魏无羡扔开练习册，瘫倒在座位上，望着天花板根本还没什么实感。作为体委，要不要领着大家一起撕书提前庆祝？反正学校也管不到了，趁还有时间，浪得几日是几日。
还没思考出个所以然，眼前忽然出现一张无波无澜的俊逸面孔。
魏无羡笑嘻嘻地眨一下眼：“蓝湛，考试加油！”
蓝忘机看着在自己面前总是挂着笑脸的竹马，捏了下自己背包的肩带。
“你也是。”
魏无羡抬起手掌，这完全是跟别人打气惯了的下意识动作，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正打算为了避免蓝忘机不理他的尴尬收回手假装摸向耳朵，手掌就已经传来微麻触感。
教室里嗡嗡的喧闹声，三年的自我纠缠，就被这一响轻轻打散。
蓝忘机收回手，退后几步，说今天家人来接他，需要先走一步。魏无羡一只手握着另一只虚虚攥起来的手，心情复杂地看着蓝忘机走出教室门口的背影，在离别感伤的同学之间，终于忍不住趴在桌上。
“啊啊啊啊啊啊——”
掌心如水面，漾起层层酥麻的涟漪。
魏无羡这才发觉因为自己刻意的躲避，两个人有多久没有过皮肤触碰了？
和高一那次校联赛不一样。
要死。
太敏感了。
刚刚只是蓝忘机的指尖不小心滑过自己掌心。
——他竟然，就想要轻声呻|吟。
蓝忘机怎么这么过分！？
立刻有人抹完眼泪来问他：“魏哥，你伤心什么啊？”
魏无羡一把捏紧拳头：“来说说，我怎么不能伤心了？”
“你和班长以后又不是见不到面，你这么难受干什么？”
魏无羡已经不想问看不到摸不到和看得到摸不到，到底哪个更让一个皮肤饥渴症患者心碎的问题，准备摆摆手让他自个儿玩去。那同学手里攥紧了几张擦眼泪的纸巾，看魏无羡烦恼的样子，忽然破涕一笑。
“魏哥，刚忘了说，恭喜毕业啊！”
魏无羡的手才摆到一半，忽然就僵硬了。
“你人真的挺好的，谢谢你以前帮过大家这么多，兄弟们都记在这儿的。终于要毕业了，哈哈，要记得以后要多见面！”
“……嗯，恭喜毕业。”
6.
高考最后一门结束后魏无羡推掉所有活动，拔腿跑回高三住的出租屋，进屋蒙上被子先倒头睡了个昏天黑地。被子营造的安全感让他好受多了，不会再反反复复想起再也不会每一天都能理所应当见到面的蓝忘机。皮肤深处，阵阵空虚不断地咬噬他骤然放松的神经。
魏无羡从喉咙里呜咽一声，无意把被子抱得更紧。
任何人……其他人的接触，都不管用了。
与其他朋友告别前同样也击掌了拥抱了，像和一块石头进行互动，谈不上反感更说不上喜欢，明明以前怎么都会有更重的感觉。
作为皮肤饥渴症患者，却渐渐与世界绝缘。
与之形成对比的，是主动回应魏无羡，除了“你也是”看起来仿佛还想说其他内容的竹马。
可能觉得永远开心的魏无羡因为离别发愁的样子太不对劲，蓝忘机才回应了魏无羡被他认为有点无聊的小举动。那触感比羽毛更轻柔，不是打在手上，是痒在心底，痒得那不断生长的大树每片树叶都在发颤。
仿佛触电的感觉直到现在依然强烈。魏无羡侧躺在凌乱的床铺里，薄唇微微喘息着，黑发蹭在被子上随意散开，软化了十七岁少年脸颊特有的棱角，耳边的暗红色耳钉光华凛凛。
他勉强打起精神，捞过脚边的手机滑开锁屏。失联这么些天，除了蓝忘机的消息，还有聂怀桑几天前发来的聚会邀请。
“蓝湛也要去……？”魏无羡慢吞吞翻了个身，手指飞快给蓝忘机发消息来进行核实。
结果没有得到竹马一如既往的回应，魏无羡点开和蓝曦臣的对话框，才问出蓝忘机生病感冒，卧床休息的消息。
魏无羡瞄一眼聚餐时间，移动手指慢吞吞回复聂怀桑：“大家多见面也好。不过，吃饭的地方交给我来搞定……”
这种抓着青春期的尾巴肆意闹腾的机会还能有多少？魏无羡在席上却全程心不在焉，旁边人敬什么，喝什么；说什么，嗯什么。桌上菜还剩一大半，魏无羡盛了碗服务员新上的药汤，却盯着汤发呆。
聂怀桑看出魏无羡心情不对劲，问了一嘴：“魏哥，怎么改口味了？”
“它让我想起了一个人。”魏无羡喃喃自语。
“嗯？谁啊？”
魏无羡忽然一拍桌子，靠椅与地面摩擦出吸引所有人注意的噪音。刚刚胡乱灌下的酒液有些上头，魏无羡站起来后又特豪爽地拍了掌桌子：“全体都有，跟我——走！”
一桌人个个懵了。“哥，大哥，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
魏无羡用力地吸一口气，又中二又斩钉截铁。
“——做个了断！”
自己怎么可能容忍一辈子像服药一样与别人有肢体接触？怎么可能像小时候那样软弱到要依靠别人的怀抱？早就该这样了，早就得如此了，魏无羡满脑子污七八糟的念头，气势汹汹地带着一群人敲开蓝忘机家门。
可看到那张与蓝忘机极其相似的脸，又一下子怂得不知道进门先迈哪只脚。
蓝曦臣事先收到聂怀桑的报信，客客气气邀请他们进屋喝醒酒茶，并主动询问魏无羡，要不要进房看看蓝忘机。
魏无羡还在踌躇，嘴巴先回答了问题。
“……好。”
手里被朋友塞了袋不知何时买的水果，魏无羡恍然成为了个要去披荆斩棘迎接公主的勇士，背后跟着一队狗仔，向蓝忘机房间摇摇晃晃地走去。
心里的种子因为降临他生命的蓝忘机而生根长大，根须繁复到快要让他自己成为养分之一。他曾经，和躺在床上的那个人说过话、握手过、拥抱过、如兄弟那般亲密过。
如果这些都是饮鸩止渴，而他真的想做个了断……
那，接吻呢？
7.
魏无羡唇瓣上沾着一层水光，精神恍惚地直起腰。
还没有吻到，就怕左胸腔的鼓噪声把蓝忘机吵醒了。魏无羡又手脚发冷又浑身大汗，酒气也散得七七八八。好卑鄙，自己怎么会想要做出这种事情？
干脆算了吧。魏无羡的视线又移到熟睡的蓝忘机身上。
薄薄眼皮下比琉璃更澄净的双目，高挺的鼻梁，总是没什么弧度的嘴角，皮肤瓷白，檀香淡淡。属于蓝忘机的味道，别人根本偷不到。
这也是，自己最痴迷的味道。
魏无羡受到蛊惑一般，呼吸都放缓，轻手轻脚地爬上了床，双膝慢慢撑在蓝忘机身体两侧，汗水滑过脖颈也感觉不到。
“蓝湛，二哥哥，我要抱你了。”
魏无羡的声音又轻又软。
“我好想亲你，但亲你你会生气，所以我只抱抱你，好不好？蓝湛，我……啊！”
很久以后魏无羡都非常佩服自己当时的胆量，乙醇麻痹大脑，让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只知道，不知不觉，有一双手搂住自己的腰肢，魏无羡大腿在热度移到后腰时直接软掉，身体一瘫，跌进蓝忘机带着好闻檀香味的怀抱。
相触的瞬间，纯粹的蓝侵占眼前的视野。他被一片看不见陆地的深海包围，身边涌动着温暖的水潮，带着六月天里所有暑热和蓝忘机身上的檀木香，近乎刺痛地游走过每一寸皮肤。
微凉而修长的手指顺着魏无羡的脸颊，拂过他耳后。
不知不觉魏无羡眼底覆上一层水光，一半委屈一半快意，他动了动眼珠，看到蓝忘机睁开的眼睛里情感竟是翻涌成海，那是得偿所愿，情难自已。
呢喃着一句“魏婴”，蓝忘机温柔吻住了魏无羡带着酒香的嘴唇。
“蓝湛，蓝湛……”
蓝忘机把魏无羡抱到自己身下，细细亲吻他的嘴角。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全由本能驱使。
听到魏无羡小声喊他，蓝忘机停下动作，身下的人却在撑滑了两次后，攥着床单努力地坐起来。
“对不起……蓝湛。”
魏无羡面颊通红，垂着头声音有些发紧，“我有皮肤饥渴症，一直都有，从小就有。所以、所以我刚才，对不起，我……”
魏无羡十几年生命里头一次对一件事这么手足无措，进门前的气势软成一滩水。
“蓝湛、我——”
“我知道。”
出乎意料，蓝忘机轻柔地截下他的话，这种态度反而使魏无羡心跳一滞。
蓝忘机低下头，伸手压平因为刚刚动作皱起的衣领，沉默片刻，望向依然衣衫不整的魏无羡，望向他眼里小小的自己。
“魏婴，亲吻在你看来，只是，这个意思？”
什么意思？
这个意思？
是……只用亲吻来缓解病症的意思？
当然啊。不然呢，不然还能有什么含义。
总不可能是喜欢吧？
在魏无羡一通胡乱点头之下，蓝忘机表情依然平静无波，只是低低对他道声歉，转身下了床。他穿好拖鞋起身的时候踉跄了一下，魏无羡才想起蓝忘机其实还在生病。
“你要去哪儿？”
蓝忘机没有回头。“收拾客房。”
魏无羡急了：“你还发烧呢，现在这么晚去什么去！”
蓝忘机握住了卧房的门把手，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我是怕我自己……魏婴，对不起。”
魏无羡愣了很久。刚刚发生了什么，终于在他的脑海中倒带回放。
新收拾出来的客房离蓝忘机房间不远，魏无羡慢慢走到门口，蓝忘机站在门口等他。
房间干净，亮堂，被子枕头叠得整整齐齐。魏无羡手脚发木，都快忍不住脱口而出，蓝湛，我们还是兄弟吧，或者能不能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不就是亲了一口吗，接吻能有多大含义。
蓝忘机忽然问他：“冷吗？”
魏无羡猛地扭过头，蓝忘机躲开了他的视线：“……你一直在发抖。”
从今天起蓝忘机会怎么对他，永远不会和从前一样了吧？魏无羡想，其实，仅仅成为还能和蓝忘机说几句话的人就够了，蓝忘机的教养不至于让他和魏无羡撇得一干二净，不必太担心。
但是，心底的那颗树被是不是已经被连根拔起了，它的根系那么繁盛，连带心脏也被挖出一个巨大的豁口，怎么空成这样。
无数朵白色烟花在魏无羡眼前无序地炸开，天旋地转，他好像闻到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未散的桂花香，恍然间回到以前的日子，蹲在夕阳下发觉自己不对劲时憋回的眼泪，隔着水瓶的击拳，课堂上从来没得到回应的骚扰纸条，自己的手即将触碰而又缩回。初中时他老跟在蓝忘机后面惹他生气，喜欢看他冷下雪白小脸说不出话，只会皱着眉头喊他的名字：“魏婴！”
而现在，在高三结束的这个初夏……
蓝忘机主动碰了他。
拥抱间的爱恋，亲吻时的情动，明明都不是以朋友身份，只有魏无羡一个人还以为只是因为皮肤饥渴症，才会产生这份悸动。
“……我能不能，再抱你一下？”
听到这过分要求，蓝忘机准备离开的脚步一顿，微微睁大的眼里仿佛有什么流质的东西。魏无羡一刻都等不了了，上前几步双手抱住蓝忘机的脖颈，勇气迸发，抬头覆上蓝忘机柔软的唇瓣。
为何不试试。
反正爱人不会是朋友。
被回吻住的时候，魏无羡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一个无比天真的念头。
我想，被这个人拥抱。
还想，和他相拥到老。
-完-
评论